劉姥爺

收藏源起

人生如逆旅，生命如過客。複雜的人生，雖然很難用三言兩語來論斷。但對王度先生來說，他的一生幾乎都為文物而活，即使蓋棺論定尚嫌太早，但已年過七十，過去精彩的人生至少可以換來幾句話做為生命的註腳。

該怎樣形容形容王度呢？

「一個文物收藏狂人！」因為他的一生，甘為文物散盡千金。

「一個坐在文物金山上的乞丐！」因為他雖然坐擁數萬件文物珍品，卻扛了一屁股債務。

「一位中華文物的守護者！」因為他堅持祖宗的文化瑰寶必須留在華人居住的土地上。

其實，不論我們用「狂人」、「乞丐」還是「守護者」來形容王度，從不同角度詮釋都有不同程度偏頗，但唯一正確的是，王度對收藏中華文物的執著與痴狂幾乎與生俱來，甚至可以說是血液的一部分。

『收藏』 王度血液裡的一部分

1938年王度出生於香港，但童年卻是在抗日戰爭的大後方重慶市渡過。

1949年，10歲的王度被家人帶往台灣並且在台灣鐵路子弟小學就讀。王度的收藏生涯就從鐵路小學開始獲得啟蒙，因為小學的對面就是當時的台灣郵政總局，而對“收藏”莫名醉心的小小王度，總是喜愛郵票上的風雲英雄和歷史文物。於是，就從收集郵票埋下種子，展開王度超過一甲子的收藏生涯。

1961年，愛文物成痴同時也熱愛攝影的王度進入美國“紐約攝影學院”就讀。為了拍出好作品，王度亟需1500元美金購買拍攝器材，但王度在餐廳裡打工的薪水一個月才不過三百塊，除了生活還要集郵，那來得錢去買攝影器材呢？這時候，王度生命中的貴人孫素琴女士出現了，這位同樣也來自台灣的孫素琴女士，把自己全年的生活費借給王度去買攝影機，讓王度完成了學業。

1963年王度取得碩士學位，同年十月底，在紐約大雪將臨之際，王度與孫素琴女士締結連理，套句中國人的俗話：王度是有沒有錢，討了個孫素琴女士當老婆好過年。結縭四十五年，王度年年都笑說：「其實我是被孫素琴的1500元美金給買來入贅的。紐約的冬天冷，她把我招贅過來，兩個人擠一擠比較暖和。」

熟識王度的人都知道，王度雖然生了一張刀子嘴，講話老愛酸自己的老妻，但私底下，王度疼愛孫女士的甜蜜數十年不減。1965年，王度和孫素琴這對窮夫妻跑去參觀“世界古錢幣展覽”，孫素琴女士一眼就看上一塊要價38美元的古金幣，王度立刻豪氣地說：「好，老公買給妳！」

但是掂掂口袋靜心想想，38塊美金是當時台灣留美窮學生在餐廳裡端盤子整整一個星期的打工錢。王度一手牽著愛妻，一手掂掂口袋裡僅有的二十塊美元，然後跟老板說：「這塊金幣我要定了，你等著我。」

離開展場，王度沒日沒夜地加班打工攢錢。兩個星期之後，他又挽著孫素琴女士的手回到展覽場，意氣昂揚地帶走那塊孫女士矚意的金幣。

從上面小故事裡可以看出王度對愛妻的體恤，老婆看上地古錢幣，就算作牛作馬攢錢，王度也要買到手。不過，可別小看了這段兒女情長，王度這股收藏文物的拚勁，就因為這麼一塊金幣在異地美國被全然挑起。

『刀劍名家』守住中華文物

1965年王度擺脫只能端盤子的打工生涯，在紐約開了自己的第一間華人餐廳專賣川菜。

創業初期王度雖然還是得端盤子，但由於經營得法，兩、三年間他逐漸累積個人財富。由於受到孫素琴女士前次愛好古錢幣的激勵，這段期間，王度的嗜好就是收集美國的金、銀古錢幣。

幾年下來，王度的川菜館生意雖然愈做愈大，餐館的工作雖然愈來愈忙，但工作的忙碌並沒有影響王度的收藏嗜好。他經常利用餐館下午兩點到五點的三小時休息空檔，一個人跑到華埠的古董店去逛，只要見到好東西就瘋狂收藏。

由於出身將門之後，古董店充滿陽剛味的刀、劍經常吸引住王度的眼球，個性任俠好義的王度總覺得自己和刀劍特別有緣。蒐集的決心一展開，甚至激發出一種莫名的鬥志。

王度就曾剖析自己蒐集文物的心態，他說：「我如果喜歡上一樣東西，我就會瘋狂地展開收藏，一定要讓收藏品自成一個系統了，我才肯罷休。再轉去收集別的門類。」

在這種“瘋狂”的心態下進行蒐集，很快地，王度的刀劍收藏品數量快速攀升，被專家評定有價值的刀劍收藏品多達一千多件，更被公認是世界級的古刀劍收藏十大名家。

若說王度是一個「文物收藏狂人！」，完成刀劍收藏系列之後，王度更瘋了。

因為就在刀劍蒐羅的同時，王度的餐廳生意蒸蒸日上，短短十年間，直營的川菜餐廳擴充到了七家，而且每一家都生意興隆。王度描述當年蒐羅文物的瘋狂：「我幾乎是左手拿著餐廳的營業現金，右手就交給了古董店老板。」

這種“不顧家計”的狂人行徑也虧得孫素蘭女士的忍耐，才能任王度為所欲為。不過，王度對自己的瘋狂倒是有另一番解釋。王度說，就在他餐廳生意大好的同時，中國發生了文化大革命，大批中華文物遭到破壞，其中少部分珍貴的文物以極低的價錢流進古董市場。看到一批批中華珍寶遭賤賣，這讓身為中國人的王度心疼不已。

「要守住中華文物！」王度直到今天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燃起這股莫名的使命感。

但就是憑著這股傻勁與熱忱，一甲子的收藏，與古董商歷經數十載千百場的爾虞我詐戰役，王度把自己鍛鍊成眼光銳利的鑒賞家。不但造就了自己成為刀劍收藏品的名人，他在宜興紫砂陶器、鼻煙壺、如意、扳指、帶飾、帶扳、漆器、西藏文物、玉器、家具…等三十幾個門類的收藏更是豐富。僅一個人的力量就蒐羅了近十萬件的藏品，藏量之豐富多元，儼然成為台灣的『地下故宮博物院』。

事實上，在台灣像王度這樣愛好文物的人大有人在，而且很多人都比王度有錢。不過，能夠像王度這樣堅持一甲子，把每一門收藏都搞成一個系統，一邊展覽，還一邊編印成冊造福後人的，王度算地上前無古人了。

可是這樣的成就，若換算成金錢，那麼王度肯定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為了收藏，王度陸續賣掉美國的七家餐館和台北鬧區裡的五棟房屋，王度自嘲：「我清楚，很多人都認為我是神經病，只有神經病才會為了收藏文物散盡家財。」

「其實，我不只有神經病。」王度哈哈大笑：「我還有心臟病和嚴重的糖尿病。」狂笑後的王度紅了臉說：「我一輩子最大的毛病大概就是熱愛中華文物。」

的確，愛文物成痴的王度目前是台灣《中華文物保護協會》的理事長，在台灣收藏界是極具知名度的重量級人士。由於他的收藏豐碩、學養兼備，王度也獲聘為北京大學的「名譽顧問教授」，在海內外同時享有極高的聲望。

坐擁數十萬件的中華文物，王度慨然地表示：「其實我很清楚，人生不過是逆旅中短短的過客，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再稀奇的寶物也只是暫時由我來代管而己。我手上的這些文物，千百年來不知道經過了多少人的把玩，我也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過客。」

說著說著王度的語氣變地鏗鏘，他說：「一輩子，我的收藏主要是以中華文物為主，將來這些收藏不管如何處理，有一個信念我不改變，那就是，說屬於中華民族的文物，就應留在中國人的手裡，我會把這些前人留下的珍寶儘量交給中國人處理。」

面對滿屋子文物，王度說：「想想老天爺已是太厚愛我了，我真希望有更多人加入保護中華文物的行列，大家一起為老祖宗留下的寶貝盡一些心力吧。」年過七旬的王度語氣裡盡是感恩：「江山代有才人出，寶物的擁有者也會換人。但是對我來說，有一件寶貝他是愈陳愈香，我一生一世都捨不得換手。」

王度挽起孫素琴女士的手，「她是我們家的老古董！年輕時不覺得她有什麼好，現在卻是愈老愈覺得她好。」

「胡說八道，愈老愈不正經。」孫女士嗔罵道。

「哈哈哈，我就愛妳這老古董。」王度放聲長笑：「誰教我是專收文物的收藏家。」

笑鬧中，王度有感恩也有感動。感恩老天爺賜給他孫素琴女士一世相伴，感恩老天爺在他還是年少時期就點醒他要一輩子做收藏任務。如今王度的收藏有了傲人的成績，在『感恩』之外他已能『知足』與『惜福』。

這位七十歲老人更深刻的感慨是『捨得』。人生逆旅，生命都有走到終點的一天，更何況是文物這種身外之物。王度只期望自己出版的近二十本文物圖錄能夠傳世，記錄他這一世代的收藏點滴。至於文物的最終歸處，他則是希望找到“對”的人，能夠後繼有人，那麼此生足矣。#